念生为裘-《此生此世,唯爱不悔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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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五天,池良经历了太多,第一次给人拔箭,第一次手忙脚乱止血包扎,第一次处理雪豹猎来的动物尸体,第一次生火烤东西……以及第一次听到一个人的“遗愿”。

    白念生躺在他怀里,火光映亮她入鬓的长眉,她脸色苍白,笑得虚弱:“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……就是脱下战袍……找个能够与我生同裘,死同穴的人……不离不弃……”

    她说到这,一点点抬头,望了眼紧紧抱住她的池良,像是好笑又难以置信:“真没有想过……这个人……会是你……”

    池良泪流不止,伸手往脸上狠狠一抹:“呸呸呸,不要说不吉利的话,哪能就死同穴了,虽然现在是在洞穴里不错……”

    话未完,他已经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,眼泪掉得更厉害了,声音都是颤抖的:“总之不会有事的,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,一定能……”

    仿佛与舅舅感同身受般,小太平在怀里十分有生气地啼哭起来,似乎也在说不能就死在这……火光映得山洞红彤彤的,一大一小的泪滑入白念生的脖颈,那样温热而真实,数十年征战只流血不流泪的她,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寒夜,忽然就模糊了视线。

    她仰头看着池良,一字一句,缓慢而坚定。

    “这一回若能活下来,我不打仗了,我卸甲归田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和太平的家是我毁掉的,如果你们愿意,我可以……可以试着给你们一个新的家吗?”

    身子猛然一震,池良难以置信地望着白念生,两双泪目久久对视,他一句话也说不出,只是双手将她拥得更紧了,低头埋在她脖颈里泪如雨下。

    主帅坠崖,大梁与北松的军队都在加紧搜寻,哪边先找到便能决定白念生他们的命运。

    但很可惜,第六天清晨,有脚步声靠近山洞,雪地里远远飘荡的旗帜赫然刻着“北松”二字。

    池良只遥望了一眼回到洞里便煞白了脸,他手脚都在哆嗦,白念生倒出奇得镇定,将太平塞入他怀里,嘶哑开口:

    “快,你们骑上雪豹快走,不要管我了,他们的目标只是我,我拖住他们,你们还能有一线生机……”

    池良拼命摇头,咬紧的下唇都要漫出鲜血来,他双手颤抖,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,又将太平塞回了白念生怀中,抓起一旁地上染血的铠甲长剑,胡乱地就往身上套,一边套一边泪如雨下。

    “太平,太平就拜托给你了,请你一定,一定要带着他好好活下去……”

    看出他的意图,白念生大惊失色,挣扎着想要站起,却抱着太平动弹不得,只能红了眼眶:“不,不要……”

    但池良已经颤抖着握住剑,最后望了一眼他们,骑上雪豹,从洞口冲了出去。

    风雪迎面扑来,白念生的泪水夺眶而出,一声撕心裂肺:“池良——”

    池良骑在雪豹上,不敢回头不敢动摇,大风拂过他的衣袂发梢,他一颗心跳得格外快,在看到北松军队朝他追来时,他手中的剑几乎都要握不住了。

    雪豹通晓人意,带着池良远离山洞,朝相反的方向奋力奔去。

    “果然没死,快追,砍下大梁战神的头,赏金一万!”

    诱人的口号在雪地上空响起,北松的士兵如打了鸡血般,一个个驾马振臂直追,飞箭如雨般从背后射向池良,池良矮着身子贴紧雪豹,双手抖得不成样子。

    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这样逃亡了,泪水又刺得脸生疼不已,他本性温和柔软,却被逼得接二连三做这般疯狂勇敢的事情。

    可惜这一回,大概是最后一次了。

    就在池良绝望闭眸之际,远处一声高呼,穿过风雪直达他耳膜,那真是他听过世上最美妙的声音——

    “看,是将军的雪豹!”

    (六)

    姬长婓来的那天,白念生的副将把池良拖出帐篷,“陛下来了,你可得躲一躲……”

    池良正在给白念生喂药,碗都没来得及放下,一脸莫名其妙,那副将左右望望,一脸语重心长地开了口:“咱们那位陛下脾气有些怪,似乎对将军太过看重,不允许他与任何女子有染……”

    朝中曾有官员想把女儿嫁给白念生,姬长婓知道后,隔不久就把那官员全家打发到千里之外的小山坳里;

    又有边陲小国献上异族舞姬给白念生,半路上就叫人给劫了,至今都生死不明;

    更有一年春猎之时,有人无意感叹,白将军也是该成家立业了,席上的姬长婓转眼就冷了脸:“白将军若成家了,换你去打仗可好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种种事迹不胜枚举,要是这回姬长婓来了,发现白念生帐篷里藏了个美“池娘”,还替人白养了大半年的儿子,那后果想都不敢想。

    “陛下兴许是想成就一番霸业,让将军做他最有力的臂膀,不想让他因为儿女情长而耽误了大好的前途……”

    望着副将煞有介事的表情,池良干干一笑:“你放心,我会带着太平藏好的,不会让他发现的。”

    风掠长空,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。

    姬长婓走进军营的那一刻,所有将士齐齐下跪,池良抱着太平在人群里,到底禁不住好奇,抬头望了一眼。

    只一眼,他便愣住了。

    在他浅薄的认知中,没有皇帝是会长成这个样子的,长成这副模样的一般都是祸国殃民的妖姬。

    他在风雪中微眯了眼,想着如果从这里发射暗器,能把这害他不浅的妖孽毙于营帐前吗?

    夜风呼啸,池良在喧嚣褪去后,到底放心不下,悄悄摸进了白念生的帐篷。

    但他还来不及瞧一眼昏迷不醒的白念生,便有动静由远至近传来,他赶紧躲到了屏风后。

    来的人居然是姬长婓,他仿佛睡不着,披着件长袍,提了盏灯,在白念生床边轻轻坐下。

    池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,想着还好没带太平来,不然孩子一哭他都不够死个八百回的。

    “阿念,你知道我来了吗?你为什么还不睁开眼瞧一瞧我?”

    低沉温柔的语气叫池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这个白日里威风冷面的暴君,居然私下是这副模样,果然有问题。

    “这一回北松伤你如此之深,我定要踏平他们的疆土,让他们十倍奉还!”

    “你听见了吗?你快快好起来,我不能没有你……”

    低沉的语气中,床边的姬长婓忽然做了一个举动,让池良大惊失色。

    他居然俯身弯腰,在白念生额头上印下一吻,久久未动。

    “阿念,如果你是个女的,该有多好……”

    有压抑声溢出唇齿,池良听得遍体生凉,彻底明白过来。

    风拍帐篷,黑暗中那道背影终是抬头,摸了摸白念生的脸颊,又为她掖了掖被角,坐在床边凝视了她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后,这才起身提灯,悄然消失。

    池良不敢深想,呼吸急促地摸到白念生床边,借着月光打量她那张昏睡的脸,声音都止不住发颤:

    “怎么,怎么办,那暴君果然是个变态,你当真,当真能卸甲归田,逃脱他的掌心吗?”

    (七)

    池良没有料错,白念生伤好后提出的请求,姬长婓只是置之一笑,并没有答允。

    他在临走前,摸了摸白念生的额头,“阿念,烧糊涂了么?别说胡话了,白家世代效忠,你这辈子都是朕的人,能去哪里?”

    这话白念生听来并无暧昧,知晓内情的池良却是心急如焚,他不仅知道姬长婓的野心,更对他隐隐有些猜测,当姬长婓终于离去后,他才从暗处走到白念生身旁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“说来也许你不信,但我……的确要告诉你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池良所说的事情与猜测,在又过去的半年后,白念生仍是不信,反而一脸严肃地警告他。

    “你不能因为他不准我辞官就诋毁他,他是我最好的兄弟,最效忠的陛下,这两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。”

    池良欲哭无泪,但比起这个,更要人命的一件事来了。

    皇城中忽然有密令下达,凡是军营中有一至两岁的孩子,通通都要交出来,送往大理寺验明正身。

    一夕之间,大梁各军营上缴了数百个孩子,只差远在前线的白家军了。

    白念生的部队里,唯一符合条件的孩子,便是太平。

    她自然是不可能将太平交出去的,反而严令下去,若有人敢泄漏半个字,立斩不赦。

    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弄得人心惶惶,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只知道半个月后,姬长婓仍收到密报,来了一趟战场。

    而那时,白念生正在吩咐副将,紧急把池良与太平送出去。

    但还是晚了一步。

    告密的人是曾经那个轻薄过池良,被白念生罚了二十军棍,一直怀恨在心的士兵。

    这回他引来姬长婓,不啻于为池良与太平带来一场灭顶之灾。

    “快,快脱衣服,带太平钻到被窝里去!”

    来不及了,姬长婓已向帐篷帐篷走来,帐篷里的池良与太平无所遁形,白念生情急之下,上前就去扒池良的衣服,将他和太平一股脑儿塞进了被窝。

    姬长婓走进来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——

    美人依偎在白念生怀里,共看一册书,情意浓浓,见到他来的白念生有些吃惊,将美人用被子一下裹好,不慌不忙地下床相迎。

    “陛下怎么来了?竟也不叫人提前通传一声?”

    姬长婓一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,背在身后的手已握得铁青,脸上似笑非笑:“不来怎能撞见阿念这出好戏?”

    白念生摸了摸脑袋,似乎不好意思,“这个……让陛下见笑了,军中枯燥,难得有片刻闲暇。”

    姬长婓深吸口气,背后的手握得更紧了,脸上却分毫不露,反而含笑上前,欲走近床边。

    “行了,这些你日后再向朕解释,朕来是有正事的,朕问你,你军中是不是藏了个一岁半的孩子?”

    白念生赶紧拦在他身前,露出疑惑的神情:“什么一岁半的孩子?一岁半的小豹子倒是有几只,陛下是不是弄错了?”

    姬长婓冷笑更甚,望向床上的池良,目光如箭:“是不是弄错,让朕搜搜就知道了,整个军营就你这没搜了,你难道还怕朕吃了你的美人不成?”

    说着他推开白念生,又是几大步,白念生这回却似恼了般,床前一站,寸步不让,对姬长婓压低声音道:

    “长婓,给我一个面子,这是我的女人,你别动她,我军中的确没有你要找的一岁大孩子,你信我。”

    她话一出,姬长婓终于变了脸色,唇边的笑再也挂不住了:“你的女人?怎么着,你还打算把她娶到你的将军府不成?”

    白念生咬咬牙,刚要开口,余光一瞥,却是发现被窝里的小太平憋不住气,小胳膊正要掀开被子一角,她心惊肉跳,赶紧一屁股坐到了床边,挡住了姬长婓的视线。

    姬长婓被她这一举动误解,浑身寒气愈甚:“怎么,你当真要娶她?”

    在那道目光的逼视下,白念生再难解释什么,索性孤注一掷般,一把揽过肩头发抖的池良,在他脸颊上狠狠一亲。

    “是,我是打算娶她,这辈子掏心掏肺就娶她一个!”

    (八)

    当姬长婓怒极反笑,抚掌扔下一句:“好,很好,只愿你将来不要后悔!”便拂袖而去时,白念生总算松了口气,却是人才走到门边,又顿住回头,眸中杀气大作:

    “再多说一句,那孩子朕掘地三尺也势必要找到,你恐怕还不知道,当年陈国皇室并未全灭,留下一个刚出生的余孽,如今南边一股势力兴起,打着迎太子复陈国的旗帜,已连破六城而来!”

    这是皇城的最高机密,为免北伐士气受损,姬长婓并未公开,只是开始暗地里搜寻那陈国余孽。这内情是白念生想都没有想到过的,及至姬长婓走出很远后,她仍坐在床边,震撼莫名。

    “念念,念念……”

    被窝里钻出的小太平伸手推她,奶声奶气地叫她,自从池良教过后,他便不叫她娘亲了,而想着有朝一日能改口叫“舅妈”。

    但这回白念生却没有笑脸应下,她只是在反应过来后,以迅雷之势出手,一把扼住了池良的脖颈:“说,你和太平究竟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风有些大,吹得帐篷呼呼作响,池良被扼得满脸通红,却也对白念生的举动在意料之中。

    情知再无可能隐瞒,他咳得语不成句:“是,没错,太平就是那幸存的陈国遗脉……而我的确是他的舅舅,我是皇后萧氏的亲弟弟,陈国当年的国舅爷……”

    萧家两姐弟,一唤萧雅晴,一唤萧慕云,雅晴慕云的命运,在国破那天,彻底改变。

    那一天,烽火狼烟,血流成河,太后李氏抱着太上皇的尸骨,从城楼上跳下,以身殉国;

    那一天,独孤一族被赶尽杀绝,除了一个刚刚降世的小生命,连名字都还来不及取的亡国太子;

    那一天,吃喝玩乐了一辈子的纨绔国舅,抱着他的小侄子,改头换面,辗转求生在战火尸堆中……

    姐姐告诉他,一定要活下去,南边有他们的人,等到时机成熟时,他怀中的小太子就是重振陈国的最后希望。

    “我本来想带着太平去南边投奔他们,但不慎被抓进了战俘营,后来就遇见了你……”

    忆起往事,池良泪光闪烁,平日里嬉笑怒骂的一张脸,仿佛到这时才摘下面具,有了自己的真实情感。

    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,凭他一人之力,根本没办法顺利将太平带到南边,所以他只能依附白念生,依附当时对他与太平一心一意好的白念生。

    起初是没有想过他会对她动真情,后来共度生死,发现了却又不敢去面对,所以在山洞里她说要卸甲归田,给他们一个新的家时,他才会泪如雨下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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