鸢姑宋筝-《此生此世,唯爱不悔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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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不是没出去找过,只是既没找到,也没等回,冷亭月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。
对于穆妍的固执,穆掌门是痛心疾首,只差没贴在她耳朵边吼了:“早说他不是什么正派人,行事一向诡异,哪能安下心来和你好好过日子,这下你可怎么办,孤儿寡母的,要不……”
要不……改嫁?
嫁谁,自然是一直在原地等待她回头的好师兄,姚清让。
只是这话提不得,一提穆妍就跟发疯似的,把屋里的东西摔得稀巴烂,还故技重施,拔下金钗又将姚清让划得血淋淋。
这回连穆掌门都看不过去了,直心疼爱徒:“你师兄又不欠你的,你何苦这样作践他,他便不是人么,便没心没肺的,能任你伤害吗?”
听这数落时,穆妍一声不吭,只是恨恨落泪。
她简直疯魔了般,冷亭月不回来,她便将所有过错推到姚清让身上,咬定是他赶走了冷亭月,对他恨之入骨。
姚清让能说什么?世间最悲惨的事也莫过如此了吧。
所幸穆妍还有个女儿,古灵精怪的穆甜儿,对姚清让倒是亲得很,反而有些害怕总是疯疯癫癫的母亲。
她成天黏着她的“姚叔叔”,不觉间,姚清让扮演的角色,已如兄如父又如友。
一切穆甜儿提出的要求,他都愿意满足,就像满足他永远等待的师妹。
(四)
宋筝看了姚清让手臂上的陈年伤疤,心疼不已,姚清让却放下衣袖,不在意地挥挥手:“都是过去的事了,没什么要紧的。”
反倒是穆甜儿懂事地凑上来,挥舞着小拳头,替他忿忿不平:“坏,娘亲坏坏!”
愿打愿挨,连几岁孩童都能看明白的惨状,姚清让却偏偏迈不过,不是没有想过放下,可夜夜饮醉后,在看到那张冷如冰霜的脸时,又彻底忘记了自己要放下。
他大概上辈子真的欠了穆妍的。
宋筝如今已是信芳鸢姑最得意的弟子了,技艺不说炉火纯青,却也是筝坊里拔尖的。
当她将做好的兔子风筝拿出来时,穆甜儿瞪大了眼,拍手称赞:“阿筝姐姐好厉害!”
所谓狗腿,大概就是穆甜儿这样,自从有了宋筝,她就不怎么黏着姚清让了,姚清让摊手摇头,故作哀怨:“得得得,一个风筝就把你收买了,长期下去,看来我要失宠了。”
那模样逗得穆甜儿和宋筝直笑,阳光洒进屋内,枝头鸟雀呼晴,一时间,一切美好得像个梦。
穆甜儿沉浸在梦中不愿醒了,虽然顺利拿到了新风筝,她却吵着不肯离去,更是勾住宋筝的脖子,夸张得泪眼汪汪:“不,我不,我就要阿筝姐姐,除非把阿筝姐姐也带走……”
在鸢城的这段时日,她别提多开心了,放风筝、逛夜市、泛小舟……一想到回去就得面对那个神经兮兮的母亲,她简直心如刀割。
姚清让被气笑了:“嘿,还心如刀割呢,多大点人,看看心长全了没!”
他伸手就要接过穆甜儿,穆甜儿却死死巴住宋筝的脖颈,宋筝也是抱住她,一时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。
“不如……就再留些时日吧。”
到底说出了这句话,心跳如雷中,宋筝只看到姚清让明显一愣,许久,他挠挠头,“也行,过完春天再走吧。”
一声欢呼响彻满堂,穆甜儿搂住宋筝就亲,吧唧吧唧中,却是忽然贴在宋筝耳边,压低声音,笑得狡黠:
“阿筝姐姐,你喜欢我姚叔叔,是不是?”
奶声奶气中,宋筝像被定住一样,对上穆甜儿滴溜溜转悠的眼睛,心虚莫名。
原来,喜欢一个人……这么明显吗?
(五)
年年春到,年年春去。
像成了惯例般,后来每年的春天,姚清让都会带穆甜儿来到鸢城,住上几个月,同宋筝朝夕相处,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。
宋筝长得很快,当又一年风筝飞满晴空时,她已经及笄,真正的成了个大姑娘。
城里开始有不少人上筝坊提亲,但宋筝通通都拒绝了,大家背地里都说她眼界高,却只有她自己明白,她的心,早就在很多年前,随着那只废掉的风筝,一并锁在了木匣子里。
而姚清让也不是傻的,多年来的细枝末节,再加上人小鬼大的穆甜儿“军师”,他多少是明白宋筝心意的,但却从不回应,只因为那绵长温柔的情意中,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。
他习惯了被辜负,却还没习惯辜负别人,更何况还是那个春衫飞扬,也算他从小看着长大,爱护有加的小姑娘。
于是这层纸谁也不去捅破,漫天的风筝下,只有穆甜儿看着干着急,恨不能拿根绳子把这俩人绑一块。
终于,在又一年春风拂面时,宋筝找到姚清让,邀他独自泛舟,用穆甜儿窃喜的话来说,那就是阿筝姐姐终于“开窍”了!
但宋筝倒真不是“开窍”,她只是没有时间再等了。
“信芳姑姑说想要我当下一任鸢姑,让我考虑一下,她看我也无成婚打算,却不知,我其实,其实……”
月色下,湖心一叶小舟,晃晃悠悠,像极了宋筝七上八下的一颗心。
她绞着衣角,低头不敢看姚清让,耳边一缕碎发垂下,夜风一吹,撩过那白皙的脖颈,看得姚清让长睫微颤,略微失神。
对宋筝是什么感觉呢?这么多年来,姚清让也说不上。
坦白说,他是喜欢她的,如果中间没有穆妍,也许他们早就花好月圆了。
宋筝是个极好的姑娘,话不多,却会为人打算,会默默做些暖人心的事,同这样的姑娘在一起,不用担心被伤害,更不用担心没有未来。
所以日久天长间,除却感动,他是真的生出了些情意的。
只是,姚清让内心多清楚,不够,这还不够。
他望着面前低眉垂眼的宋筝,深吸口气,长痛不若短痛,终是狠下心来打断了她:“对不起。”
宋筝的声音戛然而止,好半晌,她才颤巍巍地抬起头,红着双眼,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,像只小白兔。
那目光叫姚清让不忍对上,别过头,暗骂自己是否太过残忍。
月移风动,宋筝却在这时,晃悠悠地站了起来。
“没,没关系,当鸢姑其实挺好的,就能,就能继承筝坊的秘术了,还能做出犹如活物的风筝,挺好的,真的……”
翻来覆去的话中,分明是柔里带泪,反而叫姚清让难过不已,鼻头一酸间,就想开口重新决定,却只听到扑通一声,水花四溅——
宋筝心神大乱下,竟然一个没站稳,栽倒进了湖中央!
只听得岸边传来一声大叫:“阿筝姐姐!”
一直躲在树后窥探的穆甜儿猛地跳出来,提着裙子拔足狂奔,一边跑还一边拼命招手:“来人啊,来人啊,有人落水了!”
(六)
从湖里捞出来的宋筝染了风寒,卧病在床,穆甜儿守在床边,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。
喂到最后,她忽然把碗一顿,药汁四溅中,一张小脸气呼呼的:“姚叔叔怎么回事?脑子被驴踢了吗?干嘛要拒绝你,他还能上哪找这么好的姑娘去?他莫非想打一辈子光棍么?亏我还为他出谋划策,当尽军师,真是,真是气死我了!”
一通发泄后,又像想起什么,赶紧摸出丝帕,手忙脚乱地去替宋筝擦眼角的泪:“对不起对不起,阿筝姐姐,我不是有意提起的……”
她越擦那泪却掉得越多,像坠了线的珍珠,滚滚而下,无声无息地浸湿了枕巾。
擦到最后穆甜儿也无力了,扔了丝帕,哇哇跟着哭:“都怪我娘,都怪她!”
汹涌大哭间,反倒把床上的宋筝惊起,她顾不上自己,赶紧先去安抚穆甜儿。
安抚了好半天后,两人筋疲力尽地依偎在一起,穆甜儿在宋筝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抽噎着:
“我一点也不喜欢我娘,她太自私了,眼中只看得见自己那点情爱,将别人都视若草芥,从小到大她就没给过我一个笑脸,好像我不该来到这世上,不该做她的女儿,她还真当人人都欠她的么……”
声音里夹杂着又爱又恨的复杂情绪,床上帘幔飞扬,宋筝怜惜地抚过穆甜儿的长发,一声轻叹:“你娘却也是个苦命人,稳当平顺的一生,不该遇上了你爹,情之一字,的确煎熬……”
说到此,竟生出一番物伤其类,兔死狐悲之感,宋筝不禁潸然泪下。
门外的姚清让站得腿都僵了,手中的一碗药已尽凉,他耳边听着宋筝的泣声,缓缓靠着门滑坐下来,一时五味杂陈,双眼泛红。
过堂风拂过他的衣袂发梢,他从没有一刻那样怀疑,怀疑自己的苦苦守候,真的有意义么?
来年春日,宋筝正式接过《鸢经》,成为筝坊新一任鸢姑。
这一年,她才十八岁,却好像一生都已经走完了。
仪式上穆甜儿哭得不成样子,姚清让牵着她的手,也模糊了视线。
仿佛还是十年前那个春天,他初到鸢城,宋筝带着他四处看看,虽然话少却字字戳心。
“春有百花秋有月,夏有凉风冬有雪,若无闲事挂心头,便是人间好时节。”
那年春衫飞扬的小女孩对着他轻轻吟道,仿佛不经意,无一字相劝,却句句暗含抚慰,他面上不露声色,心中却是极感动的。
如今时光荏苒,那个当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,接过担子,摇身一变成了新一任鸢姑,守着筝坊将终生不嫁,他竟生出万般不舍,如锥刺心,带来一片迟缓的疼痛。
城门相送,宋筝换上鸢姑的穿着,长裙摇曳,目光泓然。
她说:“姚大哥,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,该找个好女子成家立业了,莫再枯等了,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……”
就像……他之于穆妍,她之于他。
姚清让长睫微颤,四野风声中,情不自禁伸出手就想拂过宋筝一缕碎发,宋筝却一颤,退后一步,许久,在他讶然的眼神中笑了笑:
“如今成了鸢姑,可就不能再像往日一般与你打闹了,快去吧,明年春日,我会在筝坊沏茶以待,等你和甜儿的到来……”
跨马而去,姚清让频频回头,宋筝站在城门口挥手送别,夕阳下的剪影说不出的温柔,宛若仕女图里送丈夫离去,等待丈夫征战归来的妻子。
姚清让心头一疼,风声飒飒中,忽然就有了那么一丝悔意,悔得双手一紧,脸色都苍白了。
穆甜儿也跟着他回头,仰首看见他眸底的波光,好气又无奈,在他怀里哼哼:“姚叔叔,你真是天底下最笨的人了!”
(七)
最笨的姚清让在这一年春末,风尘仆仆地赶到鸢城,问了宋筝一句话:“阿筝,你愿意与我成亲么?”
一切发生得太不可思议,像双十年华老天爷馈赠的礼物,宋筝仿佛掉进一场好梦中,受宠若惊,却又诚惶诚恐地害怕梦醒。
姚清让也没解释太多,只是似乎赶时间,催促宋筝赶紧收拾东西,跟他离开鸢城。
于是在一个半夜,宋筝带走了自己做风筝的行当,留下一张字条,跟着姚清让出了城门。
她这样的私逃是大逆不道的,算是绝了自己所有后路,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回到筝坊了。
若是姚清让辜负她,她便当真是万劫不复了。
但此时此刻,夜风之中,宋筝依偎在姚清让怀里,听着他清晰可辨的心跳,却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她原本以为一生在十八岁时就已注定,却未料熬到双十年华,姚清让牵了她的手,生命彻底改变,别有洞天。
一路快马加鞭,风餐露宿,抵达山谷时,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黄昏。
残阳如血,长风万里。
山谷口居然坐了黑压压的一片人,像是等候已久,宋筝见到时吓了一跳,只当是姚清让的同门,如此大的阵仗,却过分热情了些。
当先一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,折扇轻晃,长眉入鬓,一张玉面俊美异常,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后生,远非宋筝所想象的威严穆掌门。
他折扇一点姚清让,唇角微扬:“很好,不愧是清风剑,果然很守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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